第二章 世界于悲歌中展开

作者:忆江
编辑:三明治

“这是哪?”
少年的目光不安地扫视着病房,双手艰难地撑起无力的身体。林华和许青山站在一旁,许青山正观察者少年的各项健康指标,他的凇章是《济世》,纹刻在他的左眼瞳孔处,金边眼镜下,一片绿叶流淌着不息的生命辉光。
“医院,”许青山倒了杯热水,递给慌张的少年,“先喝口水。别怕,我是医生。”他指了指身上的白大褂,嘴角微微扬起,无论到哪,这衣服总能让人安心一些。
少年倚在床上,接过冒着热气的水杯:“谢谢……”
许青山看向林华,似乎在询问什么。林华轻轻点了点头。五重天一如既往地清净,在生死的临界点,闲聊的心情会被沉重的气氛压制。
“你还记得,发生什么了吗?”许青山双手插兜,“昏迷之前。”
少年的目光移向了别处,像在思考些什么:“记……诶?不对……”他又把头低下,右手扶着额头。
“不记得了。”少时,他便看着二人摇了摇头。
许青山搬来两把椅子,与林华一同坐下:“没关系——”他伸了个懒腰。
“怎么称呼?”许青山倚在靠背上,“哦,你是120急救运来的,我们还没有你的信息。”
“啊,没事……”少年笑了笑,“我叫沈绎良,演绎的绎,良心的良。”
“不错的名字。”许青山点点头,“现在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?”他一面用一贯柔和的语气问候,一面走向病床头的柜子,拉开抽屉,从深处的角落里掏出一份合同和一支笔,将手中的东西搁在柜子上,转身在病床边坐下。
病房的窗开着,窗帘被风鼓起一个弧度。
“倒没有非常不适,只是……我总觉得右手有些难受。”沈绎良指了指被绷带包裹住的右手。
“哦,这是应急处理,止血用的。现在应该好些了……”许青山看向林华,神色有些凝重,他将沈绎良的右手拉到他身前,开始解绷带。
窗帘不再向室内鼓起,但三人仍能感受到风刮过自己的脸颊。沈绎良的左手握着有些冷却的水杯,不知是因为他在抖还是别的什么,水面微微颤动着,激起圈圈波纹。
其实沈绎良自醒来到现在,脑中总有混乱的呓语,像有无数个人在自己的脑袋里打一场艰苦卓绝的骂战。
“沈先生……”许青山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,他看着沈绎良的双眼,问道:
“你相信,这个世界上有不可称其为‘人’的人吗?”
“诶?——”
绷带被许青山猛地扯下,随着被包裹的皮肤重与外界接触,如同一个不可觉察的开关被按下,夺目的金光飞快地占领空旷病房的每一处细狭的角落,林华双眼紧闭,不作声响。
窗帘向外卷起,日光却未如约而至,视线所及之处,尽染上了层层金辉。
沈绎良忽然觉得脑中的声音放大了数十倍,它们变得格外清晰,沈绎良能听得清它们的每一句话、每一次语气的升降。
“凇章,《悲闻奇剧》……夏、夏霁凉——!”沈绎良还没来得及细想,一阵剧痛便从头部开始向全身蔓延,他手中的水杯掉落在了地上,迸裂,温水流淌满地,映着金色的光辉。他痛苦而剧烈地喘息着,猛锤自己的太阳穴,像要拿钢锥刺穿自己的大脑。病床旁的仪器突然亮起红灯,显示屏上的曲线陡然上升,整个病房剧烈震荡起来。许青山大惊,离沈绎良最近的他差点被汹涌的灵力震荡激飞出去。他怎么也想不得一个刚复苏的“霜”境可以把他撼动。
林华好受一些,凛魂剑突然闪现在他的身前,替他抵挡了灵力激流。
光芒变得不稳定,开始逐渐收敛,凯旋的将军领着他忠实的部下们班师回朝。三人终于得以睁开双眼。与此同时,病房门很快被打开,一个护士急匆匆地闯了进来。
“怎么回——啊!”她刚打开门,手中的记录表就差点飞到走廊上去。好在她眼疾手快,虽然有些狼狈,但至少记录表和笔还是握在了手里。
“不是说了……《悲闻奇剧》很危险吗!许青山你在干嘛!”她把门关上,以免激流影响到走廊和其他病房。她纤细的身体在震荡中显得摇摇欲坠,倚着门才能艰难地开口。她胸前的工牌上写着她的名字和职位:方芷,五重天护士长。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大针管,指向激流的根源沈绎良。
“抱歉抱歉,只能这样了。”她小声念叨,话音未落,大针管逆着强烈的激流,向沈绎良飞射而出。正当针头要插进沈绎良脑袋里的时候,预想中的情景并未发生,大针管像凭空消失了一般,融入了沈绎良的脑中。
可怕的灵力激流瞬间平息,留下病房里的一片狼藉。沈绎良无力地向后倚着,大口喘息着。
“许!青!山!”方芷大步流星地走到许青山旁边,拎起他的衣领,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一支大针管,闪着寒芒的针尖对着许青山的左眼,“五重天都要被你掀翻了!”
她转过头,气冲冲地看向林华:“部长,这你都不管?”
林华无奈地笑了一下:“让他复原好了……”
许青山把双手举过头顶,求饶似地向方芷说道:“对啊对啊,我会复原啊……”他双手合十,又可怜地拜拜。方芷“哼”了一声,松开了许青山。
许青山左眼扫视了病房一圈,在他的《济世》影响下,病房的布置很快恢复。
他重新坐下,注视着沈绎良的右手,在那层绷带之下,那手背上不知何时纹刻上繁密的花纹,形状是一个钢笔头,外围是圈圈绕绕的复式花纹,诡谲而神秘。
“《悲闻奇剧》……”许青山喃喃,“上次记录在册已经是一千多年前了。”他长叹。
“别紧张,这东西对你的身体无害,”林华在沈绎良身边坐下,“有什么不适吗?”
窗帘又向内胀了起来,这是来自天上的风。方芷在旁边的空病床上坐着。
沈绎良的额头上还有刚刚渗出的冷汗,他的眼神中泛出一抹警惕:“你们到底是谁?”
“别别别,沈先生,我们绝不是坏人。”许青山双手忙摆。
“那这个是什么?”沈绎良指着手背上的纹章说道。
“先冷静,让这位先生为你答疑解惑,好吗?”许青山的语气像一位兢兢业业的客服。
林华点点头,从病房的角落里拉出了一块黑板,滑轮掠过地面,停在沈绎良的床尾。
“回到刚刚的问题——”林华开口。
“沈先生,你是否认同,人与人之间存在本质上的区别?”林华在黑板上写下两个人字,用一条横线把它们连了起来。他的手骨节分明,手掌宽大,写字也苍劲有力。
“本来我不认同的……你的意思是我已经不是人了?”沈绎良嘴唇苍白,他看着两个“人”字。
方芷给他重新倒了杯水:“喝点水。”沈绎良伸出瘫软的手接下。
“不……沈先生,请你牢记自己在生物学上的定义。你是人。”林华看向沈绎良的右手,“至于那个,便是我将为你展示的,我们与多数人间的表观区别。”
“再次申明,你首先是人。”林华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所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……”沈绎良可能只觉得荒谬。
“你知道构成世界的基本粒子是什么吗?”林华将粉笔托在手心。
“啊?”沈绎良没想到问题可以从哲学突然转为物理,“最基本吗?”
“是的。”
“额……夸克?”
“的确是众多物理粒子之一,”林华转身,在黑板上重重点了一下,并把白点圈了起来,“但现在请你忘掉你所学习的理论知识。”他在那个点旁边迅速写下了一个“灵”字:
“构成世界的基本粒子,我们称之为‘灵’。”林华敲了敲黑板,粉笔在黑板上又留下了它的一点“灵”。
沈绎良深吸一口气,轻笑一声。如果他刚刚没有见到那金光大放的一幕和方芷的奇妙针管,可能早就跳下病床跑走了。
林华继续说道:“‘灵’构成世间所有物体,不可被进一步分割,但遗憾的是,我们至今仍未观测或捕获到‘灵’,对它的定义,也只是携有一定能量,单体质量未知的基本粒子。”
“抱歉打断一下,”沈绎良举了举手。
“我不质疑客观事实的真实性……”他是指刚刚的那些,“但既然这所谓‘灵’还只是一种设想,又如何证明这些理论的真实性?”
“很好的问题,”林华点头,“可暗物质也没被直接观测到,不是吗?”
沈绎良目光下移,看着被子没再说话。
“总之关于‘灵’的理论体系是可以自洽的,所有共灵者也都在为‘灵’的研究添砖加瓦……”林华“笃笃笃”地又写下“共灵力”和“灵力”两个词,“所有由灵组成的物体,都拥有‘共灵力’和‘灵力’。以人为例,共灵力即对灵的敏感程度,共灵力越强,人吸收灵的速度就越快,而吸收的灵则转化为灵力,储存在人体中。根据大量统计分析,共灵力是会随人的年龄增长而逐渐提高的,且呈对数式增长。当共灵力超过一定值后——”
林华在‘共灵力’三字一旁画了一根向上的方向线,他取了线上一点,将其标出,又写下两个字:
“人就会‘复苏’,成为‘共灵者’。”林华又从“复苏”两字引出一个小箭头,指向全新的词语“共灵者”。
“复苏……?”沈绎良抬头,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光芒。
“是的,有些人天生便拥有高于常人的灵力与共灵力,所以在其成长过程中,更易触碰到复苏的界面,从而成为共灵者。”林华继续“笃笃笃”地写着,黑板还剩一半。
“凇章”、“焱纹”。
这两个名词被林华用一个花括号括在了“共灵者”旁边。
“共灵者在复苏时,灵力会瞬间攀升至常人的二到三倍,并获得一种以特殊形式存在的灵力——它们会以纹章的模样出现在共灵者的身体上,故我们称其为‘凇章’或‘焱纹’,当共灵者学会如何控制灵力后,可随意控制纹章的出现及其形式。”林华解释道。
“比如——”许青山接过话头,伸出左手打了个响指,黑板上瞬间出现了一个放大的《济世》,与他眼中的丝毫不差,“玩过CS吗?就像一键喷漆一样……或许更像全息投影。”
沈绎良惊异地点点头。
“每个‘凇章’和‘焱纹’都是独一无二的,它们有着各不相同的能力。而目前来看,所有共灵者在复苏的那一刻即可获取关于自身纹章的具体信息。相当于给你的大脑喂了一些现成的知识。”林华紧盯着沈绎良的双眼,“你应该已经知道了。”
沈绎良点点头,方才的呓语已经消失,现在在他脑中的应是规整的知识,至少不会再引发刚刚那样的灵力激流了。
“我理解了,”沈绎良说,“只是……为什么要把这些纹章分为‘凇章’和‘焱纹’?它们的区别在哪?”
林华眯了眯眼。沈绎良的闪题总是直中受害,一针见血。
“没人知道。”林华说,他指了指沈绎良的右手:“要说谁最清楚,其实应该是你。”沈绎良顿时瞪大了眼睛。
“因为纹章的分类,完全是由《悲闻奇剧》的上一位拥有者独自完成的。”他将粉笔放在黑板前的搁板上,“那是距今一千年左右的宋朝时期,不知为何,史中并未记载其姓名,只有他的号——”
“草衍先生。”林华看向窗外,窗帘一如既往地鼓着,“他精通卜筮相算之术,我们于是猜测,这是《悲闻奇剧》的能力之一。”
“占卜?”沈绎良有些疑惑,他从未接触过这些现代社会的迷信之术。
“是预知未来。”林华纠正,“他的卜术,甚至可以算出当时并未现世的凇章焱纹。我们如今所使用的《凇焱全书》中收录的凇章焱纹仍未超出他当年统计的范围。而他,在他的毕生之作《灵纪》中,便将所有纹章分为两类,即‘凇章’和‘焱纹’。虽然他在书中并未提及其原由,但鉴于其能力太过奇异且惊人,后人便继续沿用了他的分类。”
“最后,”林华给自己倒了点水,抿了一口,“我们以灵力的含量判别共灵者的强弱,为了便于讨论,我们取了一些特殊节点,将共灵者分为六大境界。”
“分别为——”他继续写着,“霜、凌、冰、雪、皑、玉六境。具体的命名逻辑,如果你加入了我们,在组织的文化课上,老师会讲。”沈绎良看着黑板上的六个字,眼神停留在“玉”字上许久。
林华将黑板收了起来,板书没有将它占满,正如共灵者们的世界总有一片未知的空白。
沈绎良随林华方才的视线一同望向窗户,窗帘时不时掀开一角,现出窗外的天光与流云。沈绎良知道,这里并非他所熟知的人间,沈绎良也知道,即便是地上的那片广土,他也从未熟知。
日也照,风仍吹,时过境迁,明明暗暗,沈绎良不知道什么在等着他,他只是突然感慨,只是发现自己似乎什么都不知道。
许青山将床头柜上摆着的那份合同和笔递给沈绎良,沈绎良接过,合同有灵力附着,沈绎良现在可以感觉到了,就像他每次握住他的钢笔时一样的安心。
《共灵者协议》
“我们的组织名为‘雪华’,是全球最大的共灵者组织之一。”许青山介绍道,“关于这点不必怀疑,我有信心说,能与我们抗衡的势力……”
“不超过这个数,”许青山伸出五根手指。
“不是三?当时你——”方芷瞪大眼睛就要反驳。
“保守点嘛。”许青山打断了她,继续看着沈绎良,“怎么样?成员待遇都写在里面了,有什么疑问可以问我,反正现在有时间。”
沈绎良拿着笔,仔细地阅读着合同细则:“组织有敌人吗?”
许青山直起身,眼神投向林华,可能这个问题更适合让身处前线的人回答。林华开口道:
“有。但同样是国内的共灵者组织,名为‘炽炎’。他们频繁制造恐怖行动,为乱人间,‘雪华’已与他们对抗了几百年。另外一提,虽然共灵者的分级都是六境制,不过各组织的命名方式还是有些不同的。炽炎对六境的命名就是:星、火、灾、炎、燎、阳六境。”
沈绎良点点头:“如果我不签,会怎么样?”
“我们不会剥夺你作为共灵者的权利,”林华说,“不过我们有全球的灵力监测系统,所有组织外部成员制造的灵力波动我们都会多加注意,如果是共灵者犯罪之类危害人类社会的行为,我们有权进行抓捕并予以管制。”
“如果屡教不改,我们有终极手段。”林华双手抱胸,凛魂剑悬在他身侧。
“是什么?”沈绎良问道。
“清除有关共灵者世界的一切记忆。”林华说,眼中透出一丝决绝。
沈绎良点点头,他已将合同读完,怔怔地盯着合同的最后三行字:
“‘雪华’诚心欢迎你,新生的‘霜叶’。
天云九重守万世无恙
地火三丈护千载太平”
他提起笔,笔下是一人一生的重量。
“沈绎良”
……